自己跳舞的月光
雨水疯狂地在舌尖跳跃,像潮湿的火焰燃烧着自己。我站在光亮的背后,站在黑夜写成的诗句里,做自己的月光,跳着一段没有节奏却很快乐的舞蹈。每一步我都喜欢。幼年时老想登上高处俯瞰大地。独自一人爬到老旧的城楼或是峰峦青嶂上,看城郭外绿水蜿蜒,草木衰荣一季一季轮回,寂寞高悬,觉得高处有着惊心的美。那时自己也还是十二三岁的孩童,花般不枯萎的时年,一个劲儿地不肯跟世界妥协,想独行天下,做自我,拥有倚天宝剑或是凯鲁亚克的火车。
等再长大些,喜欢整日在碧桃树下与鸟虫为伍,摇晃枝桠惹点点红花坠地,或是揪几只蝉虫天牛的根须把玩,孤家寡人也能嬉闹得带劲十足。我崇尚自然,不想对这世界作何掩饰,这般天性,山后泉水一般清冽。一切纯粹的时光,若一张光滑的纸页,又像极康斯坦布尔的风景画。自由无拘的一个人,是这么的美。
有什么可以夺走自己拥有真我脾性的权利呢?
真实,自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气息。自己喜爱,对得起善念,想做任何事也都可以。用眉笔为自己绣一件水色的风衣,到哪里,都有白马,到哪里,都是天涯。便也可以想象自己是蝶,是燕,是翅膀上随处旅行的小小人儿,没有繁文缛节、喧闹油滑的生活,只有一颗为自己而飞的轻盈的心。
这样,一切也都朗润起来了。四处都是不知名的花花树树,四处都是欢喜的影子。风中,自己衣袂飘飘,幸福空降,轻而易举。
世界不再铺满栅栏、流水线、高架桥、巨型积木和铁门,抚摸世事,都将有真实的质地。奔跑在雨中,不撑伞,看别人为自己投来惊诧的目光而内心喜悦。金盏菊绽放,在庭院,陪脚边的猫写自己的小确幸和小忧伤。出行坐车,光影破碎扑打脸颊,听女孩们聊天,母亲压低了嗓子哄小儿入睡。我喜爱这些出自内心真善的一切,不媚俗,不造作,自己的棱角自己长,谁也磨损不掉锋芒的所有。
一个人靠窗而坐,阳光在树梢慢悠悠地移动,留下细碎的光斑在碧叶丛中宝石般铺着。自己来了心境,便从书箱中取出一本旧籍,泛了黄,《瓦尔登湖》。在里面瞥到一行,湖是大地深邃的眼睛,透过它,能看见人性的深浅。仿佛便也见到了那湖,水波粼粼,波纹静静地漾动,干净的人性倒映在水中成为湖的底色,悠远恬静,只有真实的清澈,没有丑陋和快时代结痂的病症。
我喜欢这般宁静若月的文字,宁静中有我们的真实,有我们绵长的声息。拿着麦秆,在旷野上写下清寂与执着。那些迎风舞动的谷粒,以自我的姿态摇动在山河之中,金灿灿起浪的海,涌动无车无马的梦,犹如莲。
这样地唯美,这样撩动人的心扉,醉了,倒在文字的原野林中、清荷塘里,多少年,直到一曲菱歌锈红了江山才罢。
一直觉得,游弋于冷暖世事里的男女,少有真实的自我。为生存,为利欲,香消玉损。物质是他们不遗余力过活的兴奋剂。有一段时间闲坐家中,百无聊奈便看起电视上的婚恋节目。有一男嘉宾斯文出场,眉目清秀,身形修长,一笑,带几分洒脱与淡然。在场的女嘉宾们则皆是胭脂浓抹,衣着性感,若一群饥渴的牲口。初见那男子,众女无一人舍得灭掉面前的灯盏。但当男子说起家中并无钱财乃清贫乐道之人时,霎时红灯灭去不少。真实而坦然的一切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面前显得那么单薄,形同秋日红叶,落舞的一刻,途经之人会有谁舍得一分一秒为其驻足停留?而我却爱那般风骨真实、笃定生活的人,不隐瞒,不欺骗,不沾沾自喜,不洋洋得意,人生纵是清贫,也能知足与幸福。这样的人儿,素洁得像一件白瓷。
我曾一味地喜欢远足,到深山古寺或是清幽镇落,从罕至的人迹中找寻自我。父母自然反对,严词厉句一番,但自己内心对自然天性无比热切的向往与执着却无人可以撼动,便一股脑地出门远行,而与这声色犬马的世界保持着距离。是叛逆吧,在青春溢彩流光的季节,多么动人。山涧的流水,花树的滋长,兽的鼾声,空灵的钟,桃李一夜间开,又一夜间落。春山夜静。美到真实的极致,像国画中的留白,再也融不进纷繁人世一毫一厘的金钩银画。
岁月中留有自己的性情,安然而真实地生活,若一粒风中的种子,面对瀚海宇宙,漫天飞舞,没有了方向,到处也都是方向。在不确定的个体遭际里,这是多美而惬意的存在。
时代滚滚前行,人生太短,身边总有言辞漂亮的朋友,黑说白,白说黑,美化和修缮自己的面目。而我们要冷静旁观,要明眸善睐,要不含杂质地爱和被爱,要坚持自我地不断生长,占据土壤,让浓荫繁若华盖,永远保存着喧嚣昼日中自我的一方领地。
离开城市,逃出规则,一个人站在和月光亲近的角落里,君子兰盛开了,风中碧叶如玉,点点清香盈满着自己曾被磨损的骨架和心智。即使这时落雨,黑夜中央,你也要在潮湿中燃烧。
呵,不倦地燃烧。
因为真实,我们便是一缕自己跳舞的月光,为自己精彩地活,为世界明媚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