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春天最珍贵的种子
在一个神马都是浮云的时代,走在还没有完全改造完的老街巷里,没想到从古旧的楼房里,偶尔走出一个拖着皮箱的大学生,他的母亲和祖母还在为他准备蛇皮袋,老人担心袋子不扎实,会弄丢东西,大学生很听话的样子在一旁看着她们忙碌,没有嫌弃所要携带的母爱。那些细碎的嘱咐,那几只眼睛里闪烁的泪花,那些地道的本地方言,让人觉得离别真是可恨的时刻。我不经意地抬头,突然在一个楼梯间狭窄的窗口,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探出来张望,还飞快地用粗糙的大手去抹眼角的泪,那是孩子的父亲吧,谁说牵挂只是母亲的习惯和本能。或许所经过的正是平民百姓的家庭最密集的街巷,一路上路遇的要出发的年青人显得多了,年过完了,很多人都必须踏上旅途,不管是学生还是打工的。有母女挤坐在一辆出租摩托上,两人双手夹着行李包,背着行装,想给孩子带上更多的东西,或许她们告别的地方是长途汽车站或火车的月台。有一个装做打电话掩饰自己情绪的中年人,背一个包,拖一个提箱,很不想走出老街的路口,行走的我几步之后却看到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女人躲在一条夹道里哭,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可电话铃声被她很快掐灭了,她整理了自己的头发,走进夹道黑暗的深处,隐约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问:“我还可以再亲亲爸爸吗?”男子越走越远,走出女人的视线的那一刻就直接走进了她的思念。
实际上走向老街之前,我们在一个铁道老工程师的家里午餐,老人没有告诉我们他的长子就要去上海开始忙碌的工作,他儿媳妇在厨房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羊肉火锅。我们是客人,慢慢觉察出他们潜台词。因为老人的妻弟两口子也来了,原来这是一个家庭告别的家宴。老人的儿子仔细看火车票的开车时刻,儿媳妇将他要带走的家乡小菜——“油茄杂”用油过了一下锅,还要去九井湾口做真空包装。油茄是邵阳的家庭用茄子制做的脱水菜,是老人儿子最爱吃的家常菜,看来九井湾口那个封装菜肴的店子提供了封存家的温暖和家人的关爱的服务。携带真空包装的爱,谁又能走出家人的思念?
看到那个要和丈夫开始分居一段不短的时间的女人,很幽雅地为丈夫烫菠菜,又给我们添羊肉,平静的表情下应该是对丈夫即将远行的千言万语。老人接到一个电话,很奇特地出去了,把我们这对客人留在家里。难道他要故意避开和儿子的告别吗?我们很快都告辞了,希望把更多的时间给那对即将分别的夫妻。
和知青龙大哥离开那个温馨的家庭之后,没有乘车,故意到沿河的古街道穿行,也就遇到了那些告别家人的人们。后来在龙大哥34平方米的小家里,又看到了打包好的行李,他的爱人悄悄告诉我:“女儿就要去长沙读大学,但她还和她爸爸互相不理呢?”女儿在和他爱人的对话中提到了次日的乘车时间,龙大哥后来和我说话,明显有几次走神了。2套17平方米的宿舍打通的房子,有着胶囊旅馆一样奇怪的分隔和格局,他要我参观的时候,我看见他呆呆地看着女儿的箱子。原来在狭窄的角落,也满满地装着不善表达的父爱。38岁才结婚的龙哥,和孩子之间有很大的年龄差距,在一次家长会的时候,被老师和同学误会为孩子的爷爷,这刺伤了女儿的心,很多时候,他只有深深藏起对女儿的爱,很少再和孩子走在一起。我希望那个漂亮的女孩看到她父亲短暂的失态。在父亲的思念里,女儿的一切都是牵挂。
回家的路上,暮色合围,虽然没有自己要告别的亲人,却觉得已经告别了所有的过往,哪怕是上一分钟的那个疲惫的自己。看到活生生的别的家庭的离别,感受到人们最真切的坚强和脆弱,感觉思念是一杯苦涩的酒,又带着特有的酸溜溜的滋味,觉得思念是甘甜的春雨,也是最热辣的纠缠,或是最无声的生命的哼唱。思念的种子呀,播种在人间的大地,播种在当事人的心灵深处,是生命可以承受之轻,也是可以感受的最重,掩埋得越深沉,发芽得越茁壮,生长得越充满活力。
回想元宵节夜晚空中徐徐飘过的无法计数的许愿灯,是在楼宇之间的空隙,在六岭山顶的一片天空看到的。那些闪烁的愿望,是生活在这些街巷的人们放飞的,那个时候他们还不需要告别。我宁愿相信那都是种在春天里的希望,都是对即将离开家的人的祝福,都是飘向幸福彼岸的期望。站在思念中,会有无穷的勇气,思念的这棵植物,预约着未来的喜悦或狂欢,预约着收获和分享,预约着最直接的表达和最私密的交融。思念的花朵,注定静悄悄地开放,是梦境最好的装饰,是生活最好的情感之盐。或许我的思念飘得更远,飘进梦乡,明知一些已经不在的亲人,却还要走近他们,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春雨敲窗,思念不是心灵的独白,思念是头顶那片久久不动的云彩。